华夏民族对星空的热望、对未知的求索历经千年而其命维新。我们有理由相信,屈原“日月安属,列星安陈”的仰天长问,终将在“天问”计划的星辰大海征程中找到答案。---------------根据国家航天局消息,我国首个火星探测器“天问一号”预计将在今年春节前后进入环火星轨道。自年7月23日起飞,“天问一号”的火星之旅历经夏秋冬春四季轮回。而华夏民族叩问天地的壮阔诗篇,早在年前就已经起笔。“天问一号”探测器的命名,来源于屈原所作长诗《天问》。根据东汉王逸在《楚辞章句》中的推测,屈原遭放逐之后,忧心愁悴,仰天叹息,到刻有“天地﹑山川﹑神灵”壁画的楚国“先王之庙”“公卿祠堂”凭吊怀古,“休息其下,仰见图画,因书其壁,何(呵)而问之”,遂成《天问》。提问宇宙据学者统计,屈原在《天问》中大致提出余个问题,依照行文次序,可分为宇宙天地、神话传说、历史政治三个层面。宇宙是天地万物的存在空间,《天问》开篇即问“遂古之初,谁传道之”,在那遥远往古之时,是何人开天辟地创造宇宙?在古人的观念中,天地开辟之前原是混沌一片,故屈原接着发问,“上下未形,何由考之?冥昭瞢闇,谁能极之?冯翼惟象,何以识之”,天地未开,昼夜未分,大气弥漫,无形无象,谁人能揭示其中真相?天开地辟之后,明暗交替形成昼夜,屈原又问“明明闇闇,惟时何为”,白天黑夜交替变化,其中根源何在?“阴阳三合,何本何化”,阴阳二气参错渗合,究竟何者占据主导地位?日月循环,昼夜交替,时间随之产生。屈原继续向宇宙奥秘逼近,“天何所沓”,天与地何时会和?“十二焉分”,一年岁时、一天时间为何划成十二等分?“日月安属,列星安陈”,天上日月安放何处?大小星辰为何如此排列?“自明及晦,所行几里”,从日出东方到满天繁星,要走过多少路程?“夜光何德,死则又育”,月亮为何会有阴晴圆缺?“何阖而晦,何开而明”,天上是否存在可以切换白天黑夜的机关?“角宿未旦,曜灵安藏”,夜半三更东方未晓之时,太阳藏身何处?通过用递进提问的方式,屈原在《天问》中构建起系统的宇宙生成论,对天体演化、星辰运行,提出了那个时代人类认知水平下最有可能接近真相的问题。发问神话《天问》对宇宙天地的提问思考,总结了华夏先民早期的科学精神,其对神话传说尤其是鲧禹治水的发问质疑,则提供了上古神话真相的另一种解释视角。尧帝时期,大雨频繁,洪水淹没丘陵平原,包围高山,浩浩滔天,百姓被迫背井离乡,流离失所。鲧禹父子接力治水,但历史地位迥异。鲧因治水失败被处死,位列“四罪”之一,钉在耻辱柱上;禹治水成功,接受禅让,成为部落联盟首领。屈原在《天问》中对鲧的遭遇发出了不平质问,寄寓了深切同情,“不任汩鸿,师何以尚之”,如果鲧不胜任治水事务,为何众人一致推荐他?“鸱龟曳衔,鲧何听焉”,鲧有何德何能,神鸟鸱衔来青泥、神兽龟驮来石块帮助他治水?“顺欲成功,帝何刑焉”,他忠于所托,舜为何对他处以极刑?“伯禹愎鲧,夫何以变化”,禹作为鲧的儿子,为何在治水方法上与其父大为不同?“何由并投,而鲧疾修盈”,鲧的治水功劳被一笔抹杀,他们对鲧的忌恨为何如此无以复加?从屈原的质疑出发,通过《山海经》《尚书》《史记》等史料的相互印证,鲧的形象和功绩逐渐清晰。尧帝为解民于水患之中,“求能治水者”,“四岳”等大臣共同推荐有崇部落首领鲧。可尧认为鲧“为人负命毁族”,不善于处理与上级关系,而且和部落元老关系紧张,“不可”。但“四岳”认为没有比鲧更合适的人选,坚持“愿帝试之”,尧帝只能暂且让鲧一试。根据《世本》《吴越春秋》等史籍,修筑堤防、封堵洪水是鲧之前的共工在黄河上游山区所行治水之法。山区洪水从两山之间涌来,本就有两岸高山阻挡,易于围堵。但平原地带无丘陵阻隔,一味封堵洪水容易造成决堤。因此,鲧在黄河中下游治水时,改为“筑城造郭,以为固国”,建造能够抵御洪水的城郭让百姓居住,同时在城墙外面加筑石龟、土墩等,用来分散水力,抵抗洪水冲击,这就是屈原在《天问》中所言“鸱龟曳衔”。鲧造城郭的治水方式,不仅避免了水灾,还为华夏先民在平原地带生存发展提供了基本的居住保障,推动了生产的发展、文化的进步。近年来,考古学者在靠近黄河、济水、淮河等河流故道的地方,发掘出20余座新时期时代古城遗址,印证了史籍对鲧筑城治水的记载。但在上古时期,金属冶炼技术还不发达,石锄、石斧等石制生产工具的效率还比较低,取土筑城非常困难。神话传说中鲧用来制造土壤的法宝“息壤”,在《五杂俎·地部二》中记载为“石也,而状若城郭”。有学者据此推测,“息壤”是用石头凿成的长方形花盆,可以在里面放入土壤种植花木,装饰美化部落联盟首领的宫室庭院。因此,《山海经》所记“洪水滔天,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,不待帝命”的记载,真实情况很有可能是鲧未经尧的同意,将部落首领宫苑中的“息壤”拿去筑城修堤。毕竟“息壤”装满土壤沉入水中可堵缺口,不会像散装土壤那样容易被水冲走,是当时理想的治水利器。鲧此举虽出于公心,但无疑会惹怒尧和其他部落首领。加上尧“欲传天下于舜”时,鲧极力反对,认为尧用人不当。鲧的种种行为,印证了尧帝之前对他“负命毁族”的政治判断,遂对其不再信任。舜即位后,鉴于鲧反对其接班的言行,加上鲧因取土困难筑城缓慢导致“九年而水不息,功用不成”,遂以鲧治水失败的罪名,将其处死在羽山。故屈原在《离骚》中直言,“鲧婞直以亡身”。洪水并没有因鲧被处死就自动平息,舜只有“举鲧子禹”,重启治水大业。筑城避水之法,需动用大量便于取用的耕地土壤。在当时洪水泛滥的情况下,良田被淹没,耕地本就捉襟见肘,是异常宝贵的农业经济资源。鲧当初之所以宁肯得罪尧也要调用“息壤”,很可能是因为耕地上已经无土可取。一味筑城避水,在技术上或许可行,但在当时的经济条件下并不可持续,会严重影响到已经急剧下行的农业经济,即使治水成功,也会加剧洪灾后的饥荒,得不偿失。因此,禹改变了父亲鲧的筑城避水法,开展原始的地理水势测量工作,为治水提供数据支持。在此基础上,禹将治水方法改为疏导与筑城结合,利用水向低处流的自然趋势,顺应山川地形,于高峻处凿通,于低洼处疏通,把滔滔洪水引入早先疏导好的湖泊、河道与洼地,最终引导湖泊河水注入渭水,汇入黄河,奔向大海。水患平息后,禹又带领各部族百姓利用疏导的川流积水灌溉良田,化害为利,恢复农业生产。不出几年,粮食丰产,百姓安居,“以告成功于天下,天下于是太平治”。所以,上古治水功业并非大禹一人之力,还有其父鲧先前的探索,这就是屈原在《天问》中对鲧地位的肯定,“纂就前绪,遂成考功;何续初继业,而厥谋不同”“鲧何所营,禹何所成”,没有鲧的开创之力,禹如何能功成圆满?作为“大道之行,天下为公”大同时代的最后一个英雄,禹一手推开了“大道既隐,天下为家”小康时代的大门,由他奠定规模的夏朝成为中国古代第一个家天下王朝。屈原《天问》随之从对神话的发问,转向对历史的追问。追问历史《天问》虽对天地万象之理、存亡兴废之端、贤凶善恶之报、神奇鬼怪之说无一不问,但由于屈原深沉的爱国情怀和强烈的忧患意识,《天问》所提问题以历史为主,占据了全诗三分之二左右的篇幅,而重点是对夏商周三代历史的追问。从夏启开国、太康失国、少康中兴,到天降玄鸟、商族崛起、成汤灭夏,再到武王伐纣、昭王南巡、穆王西游,屈原历览三代明君贤相,对商汤伊尹、周文姜尚等人的君臣相遇大书特书,寄托了辅佐国君重振楚国的政治理想。在对三代以来的历史人物进行评价时,屈原提出了一系列疑问,表现出难得清醒的客观中立态度,尤其是在对商纣王的点评上。屈原尽管在总体上把商纣作为暴君虐民的反面典型进行批判,“彼王纣之躬,孰使乱惑?何恶辅弼,谗谄是服”,对其听信谗言、迫害忠良之举不无愤恨,但仍发出了“授殷天下,其位安施?反成乃亡,其罪伊何”的追问,认为商汤之得天下并不只在“德”,而商纣之失天下亦不仅在“罪”。诚如《左传》所言,“纣克东夷,而陨其身”。商纣后期,把主要精力用在讨伐东夷上,将华夏文明扩展到东海之滨。而周武王正是趁商军集结东方无暇西顾之际,乘虚发动对商纣的偷袭。商纣短时间内无法调集商军主力回援朝歌,以致身死国灭。故孔子弟子子贡就认为,不应将商纣一概否定,“纣之不善,不如是之甚也,是以君子恶居下流,天下之恶皆归焉”。郭沫若有言,商纣覆亡实乃“一幕英雄末路的悲剧”。无论是对宇宙秘密的提问,还是对神话传说的发问,抑或对历史真相的追问,贯穿屈原《天问》的主线,无疑是对真理的独立探寻,对权威的理性质疑。从《天问》长诗问天,到“天问一号”巡天,华夏民族对星空的热望、对未知的求索历经千年而其命维新。我们有理由相信,屈原“日月安属?列星安陈?”的仰天长问,终将在“天问”计划的星辰大海征程中找到答案。(吴鹏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博士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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