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五B升空有摄影师追着火箭跑,也有工人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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火箭升空时,四周静悄悄的。

在视觉上,长征五号B缓缓直上,声音却还未传来。随着低沉的轰鸣声炸响,屏住呼吸的人群开始沸腾、尖叫。

在李成的耳中,火箭升空时的声音,“像放大了几千倍的可乐气泡沸腾声”。轰鸣声是连续的,耳边传来七七八八爆破的声响,能感受到耳朵周围撕裂的爆破。

他和朋友们曾看过十几次火箭发射。最初他们激动到彻夜难眠,后来,他们有了自己的工作,但仍会在火箭升空的瞬间放下手头的一切,注视着天空。

“大国重器。”西安一名学生这样评价。“那种民族自豪感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法带来的。”

图/云上天镜SpaceLens赵天琪

火箭升空瞬间

“烟快飘完了,马上。”宋翔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屏幕,开始倒数。两分钟,一分钟,还有十秒。在文昌龙楼镇富荣公寓房间中,平日拥挤的房间里只剩下3个人镇守“大本营”。

“云上天镜”这个火箭摄影爱好者联盟的成员们,分散在龙楼镇的各个角落,楼顶、海滩、小黄楼……

“点火了!”宋翔大叫,前方楼顶上观礼的人群们也尖叫起来,随着点火,人群里开始爆发出倒计时的声音,有人挥舞起手中的国旗。“6、5、4、3、2、1——”,火箭升空。

有人扯着嗓子连续尖叫,有人不断发出“哇”、“哇”的声音,有人惊呼着“牛逼”,还有人喊着“中国”、“中国”。在海滩上,有人高高举起一面国旗,随着火箭飘扬。

张其听来,那更像是一种鞭炮声,在最初的轰鸣声过去后,是鞭炮炸响的声音,噼里啪啦的。

谢集潇觉得,它是比起鞭炮声更加低沉,没有那么响亮,有点闷沉,类似于“砰啪啪啪啪啪啪”的声音。

杨坤也没法描述那种声音。对他来说,那种感觉不像是一种听觉,更类似于一种触觉,能感到整个内脏都在震动。

他们都曾看过十几次火箭发射。从最初激动的彻夜难眠,到后来忙着手头的工作,在火箭升空的瞬间放下手头的一切事情,注视着天空。

图/受访者提供

北京时间年7月24日下午14时22分,长征五号B遥三运载火箭与空间站最大舱段问天实验舱的“结合体”于文昌发射场点火升空。约秒后,问天实验舱与火箭成功分离并进入预定轨道,标志着此次发射的成功。

中国载人航天办公室消息称,本次发射是我国载人航天工程立项实施以来的第24次飞行任务,发射的问天实验舱是中国空间站第二个舱段,也是首个科学实验舱。问天实验舱由工作舱、气闸舱和资源舱组成,起飞重量约23吨,主要用于支持航天员驻留、出舱活动和开展空间科学实验,同时可作为天和核心舱的备份,对空间站进行管理。

“23吨,是中国最大,也是21世纪以来世界最大!”问天实验舱成功发射后,西安工业大学机电学院教授苟秉宸在朋友圈发文庆贺。入轨后,重达23吨的问天实验舱将与40多吨的与核心舱组合体实施交会对接,是我国目前最大吨位的两个航天器之间的交会对接。

图/云上天镜SpaceLens王京天

因火箭结缘

在文昌发射场附近的“航天小镇”龙楼镇中,无数游客在五公里内观看着火箭升空。

等待发射的日子里,游客大量涌入,龙楼镇的酒店、宾馆部分涨价至千元以上,仍一房难求。

“火箭都到空间站了,我还没出淇水湾。”一位游客在等车时吐槽道,他发现街道被车辆堵得水泄不通。

一位刚刚结束高考的学生第一次来看火箭发射,因堵车从海滩一路步行五公里到了龙楼镇上。“站了那么多个小时,就为了这十几秒。”他抱怨到。但在被问及是否后悔时,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,“不后悔”。

“我这个岁数了,这辈子还能看几次啊!”一位62岁的游客说。他和家人一起来到海南旅游,为了观看火箭发射,他独自一人来到文昌,从早上九点多就站在沙滩上守候。“不敢走,也不敢动,一走好的观看位置就被人占了。”

回海口的高铁上,陌生的人们互相交流着在不同地方看火箭的感受。“你在哪里看的?我们在海滩。”“楼顶可以看清全貌,还能看到点火的细节。”“我们在淇水湾,只能看到喷火,但是现场氛围热闹一些。”

一个妈妈带着三个孩子,笑说在海滩上晒得都快中了暑,但孩子们都特别喜欢。一位女生直言自己是幸运的,早早上楼顶的都需要元,而她们去的晚,老板说块钱就可以上去。她们互相分享着自己录制的视频,尖叫声从手机里传来。

与火箭结缘的人们,大多是因为“意外”,却在火箭升空巨大的轰鸣声中,一次又一次爱上火箭升空的那个瞬间。

年4月29日,李查德在文昌第一次观看火箭发射,那次,发射的是天和核心舱,我国首个真正意义上的空间站的控制枢纽。那年大二的他,请了好几门专业基础课的假来到文昌。

他在社交平台上发长文记录下这次经历,“星空浩瀚,探索它是全人类的浪漫。”

李成第一次来看火箭发射是在年,那年他大三。来到文昌并不容易,他从长沙出发,转了火车、轮船、公交、汽车,最后,提着25公斤重的行李走了一公里,历经36个小时到达了文昌的公寓。作为学生的他并不能“挥金如土”,飞机单程要0元左右,中转一趟下来,他只花了元。

图/受访者提供

追火箭的人

张其已经看过11次火箭发射。毕业后,他加入摄影组织“云上天镜”,专门拍摄火箭。

家人都知道他在做与火箭相关的事。每当在网上看到火箭发射有关的消息,都会截图发给他,问他“这个火箭发射了,你有去拍吗?”

现在回忆起第一次观看,张其依旧觉得那是一个“很疯狂的决定”。那是年11月,疫情刚刚稳定不久,他在读大学三年级。犹豫许久,离发射前还有两天时,他“临时”决定订票赶来。“如果放到现在,我可能都不会来看,我会考虑工作、现金流等很多现实的问题。”

那次观看发射的记忆让张其难以忘却。一直以来,他以为这是属于自己“小众”的爱好,却在凌晨四点的海滩上看到无数人聚集在一起,他突然感到自己有了归属。火箭发射时,他举着相机的手都在抖动,火箭升空消失不见后,眼泪刷一下就滚落下来。

“小火箭小搞,大火箭大搞,这次可是终极大搞!”陆家林是中国民航学院大二的学生,一名火箭爱好者。哪怕在网上看火箭发射的直播,他的心跳也能快到次/分。

作为“云上天镜”的成员,他在发射前一周来到文昌。过去的一年里,由于疫情原因封校,他很难找到机会来到文昌,这次正值暑假,是他期盼已久的机会。火箭发射前一周的转运,他也没有错过。

今年刚刚毕业的陈远航笑称,因为看转运,“命都快搭在里面了”。7月18日,他托人进入内场观看了转运,在文昌近40度的高温下站了3个多小时。出来后,他冲到补给站吞下一整袋藿香正气丸。矿泉水被高温晒得滚烫,没法入口,他干嚼了几下后直接咽下,才觉得缓过一点神。

与年轻的他们不同,申浩是三亚市的一名出租车司机,今年60岁。在这次发射前,他已经到文昌观看过18次火箭发射。火箭发射对他来说,是一种承载青春记忆的情怀。

他在17岁时入伍,成为一名特种兵。每次来到文昌观看火箭,他都与五、六个战友一起,聊火箭、聊国家发展、也聊当兵的时光。最初来看火箭时,他和战友们睡在中包车里。“我们是军人,不住那酒店!”

“现在的火箭,跟我们那时候就是一个天上,一个地下,好多操作我们都看不懂了。”申浩回忆着。作为特种兵,什么科目都要学习,火箭也是其中之一。一次次看到火箭升空,他一点不觉得腻,“这是我们曾经作为军人的自豪感、荣誉感。”每次,他都和战友相约前往。

在非火箭爱好者的眼里,追火箭是一件不太能被理解的事情。

陆家林的爸爸一直以为他在内场观看,得知他在距离发射场三公里外的窗户里看转运时,直骂他去那么远“是不是有病”。

“好多人都在哭,嗷嗷叫唤。”孙琳回忆起她在海滩上看火箭时的场景说。她是一名旅拍摄影师,两年前从三亚来到文昌。

两年里,她只看过两次火箭发射。火箭发射的日子,对她而言,是一个不需要工作的休息日,因为“人都看火箭去了,海滩上全是人,没法拍。”

杨坤也在年9月来到文昌第一次看过火箭发射后,决定从北京的一所大学的机械专业休学,全职投入拍摄事业。他的主要拍摄对象仍是火箭。

对于父母来说,接受这样一个“影响人生规划”的决定并不容易,父母确定他在“正经地做事情”后,没有干涉。他们并不了解火箭,只知道儿子在做一件“还挺伟大的事情”。

“云上天镜”成员在发射后整理拍摄素材/图:九派新闻王怡然

天问与问天

你眼中的中国载人航天是什么样的?

“一个词的话,筚路蓝缕吧。”张其认为,中国航天从几乎一无所有的年代走来,靠着航天工作者们的努力,跃升成为能与美国一较高下的航天大国,是一件值得所有人骄傲的事情。

在“问天舱”问世前,中国行星探测任务被命名为“天问(Tianwen)系列”,源于屈原的长诗《天问》,表达了中华民族对真理追求的坚韧与执着,寓意探求科学真理征途漫漫。

在张其的理解里,问天有着两重含义。对于中国航天来说,不能“带着问题上天”,但对于中国人来说,问天是向苍穹天际,提出人类的问题。

在问天舱发射的前几日,中国航天科工七院的工作人员徐向东来到文昌,进行海南商业航天发射场项目工程的建设。

开工总是兵荒马乱。来到文昌的第一天,他睡在办公室里,工人们有的睡在管道里,有的睡在地上。“有一片地,能躺下,那就是睡觉了。”

“开工之后,所有人都天天催,玩命催,我们早一天,就能早一天在太空上占轨。”徐向东说道。

他笑称自己是“管理人员里面级别高的,能坐办公室的。”但依旧需要每天靠着藿香正气水“续命”。他每天灌2瓶,工地里干活儿的工人则需要4瓶。

提到“天问”与“问天”的含义,徐向东的表情严肃起来。“带着问题上天”,对于他的工作来说,是一个基本的准则。

他谈起组装在火箭上的4个爆炸螺丝的筛选过程。4个爆炸螺丝,需要生产4批,每批00个。传统的方法是在生产出的爆破螺丝中抽检,查出问题的概率较低。为了万无一失,在一批中,把前个全部试验爆破后,如果都成功爆破,则通过检测余下4个安装在火箭上,有1个爆破螺丝检出问题,这批全部作废,换下一批继续检测。有时,生产4批没有通过检测,要再生产4批。

在中国航天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则叫做“归零”。一旦火箭出了问题,一切归零,从头再来。所有的文件全部删档,从一个零件开始重新研发。“等再做出来,就知道之前的问题出在哪里了。”徐向东说道。这是中国航天对待探索宇宙严谨的态度。

在商业发射领域上,徐向东也有着许多畅想:等商业发射场完工后,基本每天都会往太空上打火箭。人们所期待的卫星设施、太空旅游,都将会一一实现。

大国重器

“浩瀚星空知几许?无问斗转星移,长河变幻。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。探天地之苍茫,知寰宇之无穷。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!”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办公室在问天实验舱成功发射后,发布了官方宣传片。

“大国重器。”西安工业大学学生梁倍毓这样评价道。“那种民族自豪感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法带来的。”

李秉文是西安工业大学摄影学会“火箭队”里唯一一个不会摄影的人。在他上高二时,在微博上看到符育玮发布的现场拍摄的火箭升空图片。被那张图片震撼的他,立刻私信了符育玮攀谈起来。一年后,他来到西安工业大学,成为航天学院的一名学生。

“我们拍的图片真的影响到了别人,他被我影响,现在又加入了我们,这种感觉,说不出来。”符育玮说。在他看来,这是一件“有意义”的事情。

西安工业大学机电学院教授苟秉宸参与过3项国家载人航天项目,研究成果应用于神舟飞船、天宫实验室和空间站等载人航天器的工业设计和工效评价。这次,他带领西工大摄影学会火箭队的同学来到文昌进行拍摄。

苟秉宸最初与火箭结缘在年。年10月15日,杨利伟乘坐神舟五号载人飞船驶入太空,标志着我国首次载人航天飞行的成功。那年,苟秉宸的儿子刚刚出生,他抱着儿子站在电视机前,心里满是自豪。

没过多久,当年的领导找到时任讲师的他,语重心长:“我们什么时候能参与航天项目的建设?”没想到,几年后,西工大机电学院几位教授受邀参与了神舟十号载人飞船的工业设计,那年,苟秉宸29岁。

“又来”。苟秉宸的儿子在旁边笑到。“这个故事我听过不下十遍了,每次都讲一遍,还讲的都不一样。”年被抱在怀里的婴儿,现在已经成为了西安工业大学航天学院的一名大一学生。被问及为何选择航天,他回答:“耳濡目染。”

但探索宇宙之路并非一帆风顺。年发射的天舟2号货运飞船曾两次推迟发射,第三次才发射成功,在我国航天史上创下了“第一次”的记录,经历了两次发射暂停后,张其注意到,飞船底部的标语从原来的“自立自强,创新超越”换成了“艰难方显勇毅,磨砺始得玉成”。

张其很喜欢这句话,在他看来,中国航天的发展,正是在“艰难方显勇毅,磨砺始得玉成”中一步步前进着。

苟秉宸看好文昌的未来。纬度低,节省燃料,地理位置优越,东临大海,运输体积不受限制,临近省会城市海口,经济发展条件好……虽然,目前文昌发射场隶属于西昌发射中心,但苟秉宸相信,未来文昌的发射场规模一定会发展的更大。

“现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,就现在所在的这家店里,未来可能都会变成火箭发射的场地。”在龙楼镇的一家椰子鸡火锅店里,苟秉宸对着学生们说道。

火箭发射,离普通人的生活很远也很近。美国、欧洲多家研究机构采用不同模型测算得出结论称,在航天领域每投入1元,将会产生7至12元的回报。因此,航天的发展也正是各国的“兵家必争之地”。卫星通讯导航、气象预报、防灾减灾、食品生产……航天的发展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。

一次次火箭发射的壮丽景观背后,承载的是我国经济的腾飞,科技的进步,也是国际地位的飞速提升。航天兼具着“实干”与“梦想”两种属性,载着中国的梦想飞向宇宙星空。

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火箭升空,会是什么?西安工业大学的几名学生选择了“浪漫”。

“何止浪漫。”苟秉宸说道。他停顿了几秒,说:“这是专属于中国人的钢铁浪漫。”

(文中李成、张其、宋翔、李查德、陈远航、徐向东、陆家林为化名)

九派新闻记者王怡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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